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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秘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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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川河畔,三生石旁,司命在與孟姜談笑間發現我,止了笑意看著我。

我對著司命難得露出和善地笑,又愈發和善地寒暄:“司命別來無恙,今日怎有興致來逛我們幽冥地界?”

不等司命回答,孟姜搶先與我道:“司命送了一壇新釀過來,在玉清時你都沒嘗過他釀的酒。正好同我一起嘗嘗。”說著伸手拽上我的衣袖,蹭向擺在石案上的那壇酒。

我想這正是個拖住司命,且不讓他見曜華的機會。連忙邀上司命一同坐下。

酒壇才開封,便有氳氳酒香在四周彌漫開來,香氣撲鼻。

孟庸讚道:“哇,好香。”熱切地註視著司命,“司命,幾日不見你,心心念念地就是你,”司命正為孟庸斟滿面前的酒盞,聽到這裏手不禁一抖,幾滴酒水灑到石案上。

孟庸貪戀地深吸著從壇中流出的酒香,沒有理會他的失態,呼出一口氣續道:“你的酒。”

他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她,隱約似有笑意閃現,卻只是一瞬。

當他為我的杯子裏添酒時,如在九重天時,板起了一張冷漠的臉,不似剛與孟姜露出的親和笑容。

我驚嘆,司命臉色變得這樣快,每每見了我如同見了仇人一般。一直令我不解的是,不過是從他筆下搶過宋子馳一條性命,也值得他耿耿於懷這麽久。

“孟姑娘好本事,九重天困不住你,終究還是回到了幽冥。”他信手搖了搖折扇,雲淡風輕。我覺得這不足以掩蓋他對我的怨氣。

細細追究起來,他這樣不待見我,除了上述原因,還因為我無視他的警告,逃出了玉清,負了他家長生大帝。

我居然不怕死地回了他一句:“我哪有什麽本事,逃跑這種事情,不過是倚靠天時、地利、人和罷了。”

搖著的扇子頓了頓,冷哼一聲,道:“人和?你的腦袋還算清明……”他終於開始對我冷嘲熱諷了。顧及到自己終歸是做了虧心事怕他知曉,只能默默忍了。

他似乎有意等我反駁他,見我沒有言語,繼續文雅地搖著折扇,接著道:“若不是長生大帝故意放你,就憑你那點小聰明永遠別想回來。”

曜華故意放我?我努力回想著。那日我隨口說他不講道理,他便爽快地答應小紈不再跟著我,也不派其他宮娥監視我,那時他就曉得我會離開,故意為之。

原以為我能順利逃脫是青玄暗地幫我,是他幫我向白溶求情帶我出了九重天,是他幫我引開曜華安插的眼線。如今才知是曜華故意放我在先。

我不明白為什麽他硬要我嫁給他,又要放我離開。既然放我離開,又為什麽要追過來。愈想愈糾結,這個結在心裏系得死死的,如同一個疙瘩卡在那裏,很不舒服。

孟姜似乎看出我想得有些痛苦,從沈浸的酒香裏緩過神,朝司命大聲嚷嚷著:“餵,你怎麽這樣說她,她是我的好姐妹,我不許你這樣欺負她。就像你不願她欺負長生大帝一樣。”想了想又道,“何況長生大帝都不會與孟戈計較這些,即使他受傷……”

在我伸手想要捂住孟姜那張存不住心事的嘴時,司命搶先一步啪地合上扇子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像是壓抑著什麽,追問孟姜:“你說什麽?他受傷了?”

我連忙擺擺手,盡管違心,還是努力做出一副“孟姜所言子虛烏有”的模樣:“哪有,你聽錯了。”又推了推孟姜,低聲道:“你喝多了,是不是?”

孟姜隨後領悟自己說了不該說得話,拍了拍額頭,做恍惚狀:“是啊,是啊,這酒太烈了,我有點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麽。”遂轉向司命忙道:“你別在意,也別當真。”

我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氣,還好孟姜沒有像往常一般,咬住事實不放,講給司命聽。

司命狐疑看著我倆一唱一和,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包裹,放到石案上,隨機變得大了許多,看上去裏面裝著的應是公文冊子之類。緩緩道:“既是沒有此事我便放心了。那麽,有勞孟姑娘帶路,好讓我將這幾日堆積的文書交予長生大帝批覆。”

他這樣說,就是認定曜華受了傷。即使我和孟姜與他強辯,也阻擋不了他見曜華的決心。

這層薄紙必然是包不住火的,這樣寬慰著自己,面對起現實來也就釋然了:“曜華他的確是受傷了,不過你放心,他傷得不重……”這次換做是孟姜阻攔我說下去,但我堅持坦白了。

看著司命一張鐵青的臉,使我更加心虛,不得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:“害他受傷是我不對。”若不是我下定決心不和他回幽冥,他怎會出此下策。他受傷確實要由我來承擔責任。

“砰”司命拍案而起,似燃了萬丈怒火直沖九霄,指著我控訴道:“我早就說過你此生不能負他,你躲著他便罷了,如今還傷了他。你可知,這三百年他在南極之地受了怎樣的磨難,他無一日不是費勁心思,想著如何才能沖破了天尊布下的結界。他這樣不顧一己之身不過是惦記著你,惦記著早些回幽冥來接你,惦記著與你的婚約。”

“你說什麽?你說這三百年,他怎麽?”我睜大眼睛看著司命,說不出完整的句子,心裏被什麽東西重重撞擊著,說不清是何種感覺。

此前我覺得,遇到他,是我的不幸。如今才知曉,遇到我,是他的不幸。

司命這才將三百年前的事情細細說與我聽。

曜華曾與他的父君元始天尊提起要與我成婚的事情,可我與曜華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講都是不般配的,這個婚事天尊自然是不會同意的。還找了個借口將他誆到南極之地,布下結界將他困在南極,逼迫他放棄與一個地位懸殊的幽冥小仙成婚這樣不切合實際的念頭。

以曜華的個性,他不僅不會放棄,反而日日想方設法地沖破結界。但是每次想使用仙法打破它時,結界中都會劈出利劍般的光束,似雷電砸到下來,不僅引得南極地動山搖,還仍是不能沖破結界,他怕這樣貿然既不能出去,還會連累南極之地盡數摧毀,葬入山海之間。

約定的一年半載很快過去,他沒能如期趕回幽冥。

卻從未放棄打破南極結界的念頭,他試過各種法子,卻未能撼動結界分毫。三百年後終有一日,他偶然發現,唯有斂去一身仙力,穿過如密林叢生的雷電陣仗才能不撼動南極之地,走出這結界。沒有仙力護體的他,被雷電劃出數道口子。帶著累累傷痕闖出南極,不顧傷痛趕赴幽冥。

中途被天尊的使者攔下來,說是天尊同意了我與他的婚約,讓他先回玉清修養。他渾身是傷,也很難支撐到幽冥來見我,即便是見了又怕嚇到我。如此,便同使者先回玉清。

半月後,他身上的傷才好些,就急於到宋府找我。

昨夜為他換藥時,我曾問過他,為何身上有這樣多的傷疤。他掃了一眼縱橫交錯的傷痕,淡淡道:“不過是小時候修煉仙法時留下的。”

這一段痛苦的經歷,曜華掩飾得如此不露痕跡。確如司命所說,此生終是我辜負了他,是我虧欠他。

好一會兒,我才從曜華沈痛的經歷中走出。喉嚨裏有些幹澀,還是開口問司命:“這些,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?”

三百年前,臨別時他說自小與我定了婚約這件事我本就沒有當真,從沒想過曾經與他會有什麽交集。他是高高在上的長生大帝,而我不過是個閑散小仙,他怎會認識我?怎會與我有什麽婚約?

直到三百年後,他出現在我面前,我也只當他貴為神君,沒有幾個敢忤逆他的神仙。是因為我不想嫁他,他得不到覺得新鮮,才一心想著要娶我,從沒有想過他是認真的。

司命的聲音沈靜且冰冷:“告訴你?這樣你就會嫁給他嗎?”

他這樣問我,使我無言以對,唯有沈默。

司命又道:“我就說你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,同那孟妘箬一樣,無情、無義。”

我的腦袋空白一片,如同三百年前誤喝了忘川水一般。楞楞地望著靜淌的忘川河,忘川之水在於忘情,我雖忘記了從前,卻不想真的忘記那些讓我牽掛的曾經。我,絕非無情無義。

“夠了,不許你再說了。”孟姜一把將他從我眼前推開,耳邊響起她袒護我的言語。怒氣比他更甚,嗓音比他還大上十倍:“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要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嗎?你這樣逼她,你想讓她如何?”

深吸一口氣,想要一鼓作氣說下去,卻換成一聲嘆息:“她失了記憶,本已孤苦無依,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。如果長生大帝真心待她,為何不守在她身邊?為何還要離開?留她一人在這……”她的聲音越來越小,似是輕聲抽泣著。

孟姜這個憨傻的丫頭,居然為了我和喜歡自己的司命大吵起來。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孟姜,三百年來壓在我心裏的一切,即使不說,她卻都曉得。

我將對曜華的愧疚壓抑在心底,收起難以理清的愁緒。

掏出一方帕子,為她擦去奔湧而出的眼淚,笑了笑低聲道:“孟姜,本是我對不住曜華,你與司命這樣爭吵不是傷了你二人之間的感情?”

孟姜將帕子從我手裏抽出,自己抹著眼淚道:“我和他才沒有什麽感情呢。”瞥了眼僵在那裏的司命,“我再也不想看見他了。”

說完捂住臉強壓著抽泣,反而哭得更為傷心。

司命終於忍不住,走過去,將她攬到懷裏,柔聲道:“是我不對,你別哭了。”頓了頓,神情有些惆悵:“你不在玉清這幾日我,我很想你。以後不要說什麽不想見我的話。”

“你想我做什麽?”她的頭埋在他懷裏。她確實不知司命為什麽想她,更不知剛剛為何說出再不相見的話後哭得更傷心。

於司命而言,這話更似是氣話,他萬分妥協:“我都認錯了,你還在氣我?”

雖然司命不待見我,我還是忍不住為他講出實情:“孟姜,結緣枝頭的牌子是司命托白溶掛上去的,那個慕離就是他。”

孟姜這才從他懷裏露出臉來,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盯著他問:“你的名字不就是司命嗎?怎麽變成慕離了?”

司命寵溺地看著她,無奈笑了笑:“你說我叫什麽就是什麽吧。”

錙銖必較的司命,能說出這些妥協的話來,我委實沒有想到。也許這就是情之所至,情可以讓自己改變,會使自己迷失方向,甚至丟了自己不知所蹤。

一想到為了我歷經三百年苦楚的曜華,不由得又是一陣黯然神傷,三百年前他離開了就不該存著執念再來找我,真不應該。

司命走前,我拆開包裹,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裏面裹著的哪裏是什麽公文,不過是幾摞命格罷了。由此看來,此番他只是單純地來找孟姜,不是來探望曜華的。

想到曾經在玉清時,曜華整日埋頭處理著堆疊的公文,連著幾日沒有回去,想必書房裏積壓的文書早已沒有地方放置了。

對此司命不以為然道:“九重天上素來都是瑣碎小事多過正事,多壓上幾日自然有人會去處理。今次,讓長生大帝在你這裏偷閑幾日也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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